天卓 · 列国志异

天卓中心群像,中篇。

天卓中心群像 || 列国志异(终)

完结章,全文戳:天卓中心群像 || 列国传(全文完)

这里就不打tag了。子博两百多个关注,我写的时候对热度不是很在意,但我觉得如果你都读到这里了,点开上面的链接,给我一个小红心这个要求应该不算过分。


当然点不点还是随你,反正我写完了,我爽了。


(终)尾声


立夏那日,天子行了冠礼,于乾元殿大摆筵席,宴请百官。

 

有功之人一一行赏,太后亲信皆被贬官罢黜,卓定自小便是天子近臣,人人都觉得他如今仕途平顺,将来必定位比亲王,倒是喻文波被破格编入禁军,成为南朝最年轻的二品君侯,前途未可限量,朝野一片哗然。

 

“恭喜。”在宫宴上,卓定遥遥地朝着坐在武将那一边的喻文波举起酒杯,“祝贺你得偿所愿。”

 

喻文波亦举起手中酒杯,仰头一饮而尽。

 

从北方和谈归来的使臣亦坐在上首,席间总是有人来与喻文波闲聊敬酒。出访过辽东的使臣愈发熟悉他的事迹,言谈间不免青眼相加,存了些结交的念头。

 

“小将军能只身从辽东杀出来,实是令人佩服,佩服。”使臣大剌剌地坐在他身边饮酒,满脸通红,醺醺然已有醉意,“我与那边使臣闲聊,听说,东夷那时派了铁骑兵要来杀你哩……”

 

“……什么?”喻文波微微一顿,似是没有听清,手腕一抖,晃出两三滴清酒。

 

“小将军不知道么?”使臣不以为意地晃了晃脑袋,“大概是后来战事起了,便懒得分出兵力再来追你罢。”

 

喻文波也不再问,只是微微一笑,再将手中杯盏一口饮尽。

 

“今日便到此为止。”酒过三巡,高坐明堂的天子终于挥了挥手,允他们离去,“朕还需与后宫家宴叙话,尔等可自行退下。”

 

诸臣行礼退出殿外,喻文波喝了满满一盏,起身时踉跄了一下,被不知何时来到他身边的卓定一把扶稳,不动声色地架起他,缓缓地走出了乾元殿。

 

喻文波看起来并不算醉,脸上薄薄泛着一层桃红,双眼似是因为酒意微微湿润,在月光下格外明亮。

 

他扶着喻文波一路行至花园,身后传来飘渺歌声,大抵是群臣散去后,圣上终于请来了歌女舞姬,要与后宫的诸位娘娘一起真正地庆贺一番。喻文波晃了晃脑袋保持清醒,步伐不变,却攥紧了他的胳膊。

 

“你说。”喻文波声音沙哑,吐字仍旧清晰,“我是不是一直运气很好?”

 

卓定被这番没头没尾的话问住了,沉吟一番,似乎不知道该如何回答。

 

“我在辽东的时候,铁骑一出,从不回头。”喻文波噙着满眼月光,喃喃道,“只有一个人可以让他们回头。”

 

卓定仍是沉默,身后又传来歌女婉转嗓音,余音绕梁,如泣如诉,这些年征战不断,曲子唱的,大抵是乱世中一对离散的夫妻,天涯海角,互诉衷肠。

 

生当复来归,死当长相思。

 

歌女哀哀地唱着,喻文波突然一把推开他,径直地摔在台阶上。他低下头,向来明朗的青年毫无征兆地泪流满面,眼泪像断线的珠子一颗又一颗,清脆地落在地砖上,溅起小小的水花。

 

“别问。”喻文波伸手捂住眼睛,别过脸去,却怎么也止不住那不断落下的泪水,“什么都别问。”

 

卓定只是点了点头。

 

卓定静静地在他身边坐下,陪他抬头仰望这宫城内漫天繁星,歌女的声音飘飘渺渺,余音袅袅,仍旧绕梁不绝。

 

“小时候,姥姥告诉我,人走之后,都会变成天上一颗星。”

 

卓定抬起手,放在身旁人颤抖的肩膀上,“不管生前如何失散,走到尽头,所有人都会再次相逢。”

 

喻文波笑了一声,红着眼眶弯起唇角。

 

“你信吗?“喻文波闭上眼睛,额头轻轻靠在他的肩上,他只是无言沉默。

 

“我不信这些。”喻文波轻声说,“他活着的时候,才是最明亮的。“

 

喻文波说罢,抬手抹去满脸泪痕,起身踉踉跄跄继续向门外走。卓定仍旧独自坐在台阶上,初夏的风吹动满园绿意葱茏,远方的歌女还在唱着婷婷袅袅的曲调。

 

想来喻文波从来都是活得最清醒的那个,如今这样明明白白地为故人痛哭一场,喝过酒,流过泪,便能继续追逐那颗驰骋天下的野心。

 

信与不信,又有什么分别?

 

他独自望着满园月色,远方有如黛青山,天地旷远,云中星月恒长,人间爱恨离合皆如风中飘絮。这是他第一次看见喻文波落泪动容,可他也是亲眼看着喻文波从辽东走来,长弓杀尽拦路之人,血染白衣,殿前受封,不曾回头看过一眼。

 

他突然有片刻觉得疲倦至极,付出了那么多,得到万人之上的一个虚名,“生当复来归”,他们流着泪听歌女唱这曲调,却无人愿为故人驻足回首。

 

小时候,姥姥的确告诉过他,故去的先祖,都会变成天上一颗星星。

 

他一直对此深信不疑。

 

姥姥在夏夜的后院说起这个故事的时候,他的身边坐着另一个人,当时他们都只高到大人的腰上,爹娘总爱让他们比谁长得更快,每次那人来的时候,长辈们都要让他们并肩站着,拿本书压在头上,在门框上刻下一道浅浅的划痕。

 

老家的门框像大树的年轮,纪录着两个人曾经无忧无虑的稚嫩年岁。

 

“笨蛋,姥姥这是在诓我们。”那时候的高天亮凑过来和他咬耳朵,“那要是再过几百年,星星岂不是多得要装不下了。”

 

姥姥笑吟吟地看着他们,为他们浅浅打着罗扇,又讲起牛郎织女的传说来。

 

他总是忘不了那些画面,它们太过密集,随时随地都能叫他回想起来。城门前的柳树,窗边的灯烛,拥挤的小床,一起看过的星星;他的回忆里总是有他,像光,像声音,洋洋洒洒地铺满前半生每个角落,找不到一点缝隙。

 

可忽地一下,他们就长大了。

 

 

 

初夏时节,凤凰城外桑麻丛生,酒旗飘扬。

 

一束光穿透云层,照亮幽深的地穴。姜承録闭着眼睛,盘腿坐在监牢之中,一身白衣血迹斑驳。哪怕是在这不见天日的地底,仍旧安静整齐得像是一阵微风。

 

高天亮站在他面前,脸色仍是苍白,他从袖中取出一个小小瓷瓶,缓缓放在地上。

 

姜承録并未看他一眼,高天亮亦不置一词,转身离开时,衣袖间微微带着酒气。

 

“尹姑娘。”高天亮在走出大门时停住脚步,吩咐立在一边的窈窕女人,“伺候他喝下去。”

 

尹姬应声,恭敬地行礼,垂首送他离开。

 

姜承録终于睁开眼睛,一张冷清淡薄的脸映入视野,狭长眉眼是典型的高丽风情,细细看去,神态竟与他有五分相似。

 

他的表情依旧没什么变化,手指却下意识握紧了。

 

“大人。”

 

女子躬身下拜,款款叩首,抬起一双清丽眼眸。

 

“我是水月楼的尹姬。”

 

他在那一刻想起高天亮满眼嘲弄神色,记忆刹那间回到多年以前的某个傍晚,他独自抱着剑坐在台阶上,看那人纵马离开城门,化为天边一个小点,直到星辉洒满大地,高振宁也没有回来。

 

“去寻他吧。”于是宋义进愁眉苦脸地看着他,“只是不要强求。”

 

南朝的京师熙熙攘攘,夜市上太多的噪声几乎要将他淹没。他不习惯这般红尘喧闹,一路追随着前方高大身影,只想快步拽住那人胳膊,问他一句可愿随他回辽东去。高振宁大抵喝了不少酒,他步伐急切气息浮动,高振宁只顾前行,不曾回头发现他的存在。

 

他跟随至一条最繁华的街巷,路边莺莺燕燕热情地要上前来挽他的胳膊,他一一推开,转身却看见一直追随的那个身影迈进门槛,正上方一额牌匾,书着“水月楼”三个大字。

 

透过幢幢人影看去,女子用一双柔弱无骨的素手扶起高振宁的胳膊,他在那一刻突然觉得自己承受了极大的侮辱——这愤怒毫无来由,他说不出任何原因,却铺天盖地的,几乎要摧毁他素来古井无波的心绪。

 

那便是隔着茫茫人海,他最后一次见到高振宁的背影。

 

如今他在幽深地牢之中见到这女子,高天亮是如何布局算计,将他和高振宁牢牢地束在恢恢罗网之中,一切不言而喻。

 

“你其实从不信他。”

 

高天亮的声音轻描淡写地从门外传来。

 

“他也不曾信你。”

 

高天亮独自走出地牢,刺眼的光线洒下来,他一时未能适应,眼前只余一片白光。他抬手挡了挡,一阵风吹过来,他突然捂着唇急剧咳嗽了两声,原本就不好的脸色愈发苍白。

 

他孤身走进市坊长街,酒馆的老板识得他,见他进门,便热情地端上酒菜和洗净的杯盏。

 

“公子今日来得比平时早些。”

 

他支着头,像是有些厌烦,随手挥了挥,示意老板去服侍其他客人。

 

他这一生总爱逼自己清醒,当年不论是在燕山习武还是在漠北行军,人人都夸他自制力极好,做事有条不紊,滴酒不沾。

 

年少无知,自是不需酒来浇愁。可活得再清醒的人,偶尔也会想要糊涂一回。

 

揭开封泥,酒液灌满一个又一个瓷碗,他自斟自饮,直到夕阳西下,月满城楼,酒肆里渐渐只剩下他一人,老板收拾完桌椅,站在一旁,脸上的表情颇有些为难。

 

高天亮随手从袖中摸出一块银子放在桌上,甚至没有抬头看他。

 

“我给你十倍的银子。”

 

老板刚想伸手去取,街角尽头遥遥传来一个声音,一个年轻公子握着马鞭走来,神情声音皆透着一种上位者的倨傲,气度不凡。

 

“现在就给我关了你的店。”

 

“今日的酒不如昨天烈。“

 

高天亮听出那人声音,只是饮尽最后一滴,将碗轻轻放在桌上。

 

“以后,别再给我南朝产的清酒。”

 

马车停在街角,高天亮起身时终究略略摇晃了片刻,刘青松站在一旁冷冷看着他,并不伸手搀扶。

 

“我累了。”高天亮头也不回地走进马车,靠在窗边闭上双眼,堵死了他接下来要说的所有话,“送我回府,多谢你。”

 

他不是没看懂刘青松一次次的欲言又止,可他着实是倦了。要清醒太过痛苦,那么多人稀里糊涂地度过一生,为何他就不能糊涂这么几回?

 

酒是最好的助眠剂,可以让他毫无牵挂地坠入梦乡。

 

梦中没有九洲分裂,没有汤汤乱世,没有南朝北朝,没有辽东辽西,天下是天下人的天下,爱谁便可以牵起谁的手,眷恋谁便可以和谁相守一生。在燕山下陪他摸鱼打枣的少年,待到霜雪白头之时,便能与他抵着额头,小声叙起年少时共读过的诗歌。

 

梦中燕山下的桃花又开了,可天下从来都不是天下人的天下。

 

卓定用一把长剑送他离开,他在昏昏沉沉中睁不开眼睛,只能看见如镜花水月般的朦胧影子,他多想伸手碰一碰近在咫尺的熟悉眉眼,最后却只见那人从他身边掠过,衣袖带起长风,像是一个吻一般,轻柔地拂过他的额头。

 

酒醒之后的宿醉像是要撕开他的脑袋,他在一片黑暗中睁开眼睛,一缕清辉从窗边洒来,照亮坐在他窗边的瘦削身影。

 

有那么一刻他想伸手去摸床头佩剑,金泰相偏过头来,像是已经在那里坐了很久。

 

“连你也要来啰嗦我了。”高天亮哼哼一声,登时放松下来,像跳泥鳅一般躺了回去。

 

“倒也不是不让你喝。”金泰相笑了,以一种哄孩子的口吻说道,“可是过几天有个封禅大典,有不少活要交给你做,我怕你喝多了,一个不留神,便让刺客来取了我的小命。”

 

“你想做皇帝吗?”

 

良久,高天亮轻声开口,像是在问他,又像是自言自语。

 

“当然。”金泰相笑着回答,眉眼弯弯,无人知道其中藏了什么,“等我统一中原,封你做个天下兵马大元帅,怎样?”

 

高天亮“哧”地一声笑出来,不屑地把脸别了过去。

 

“无聊。”

 

“你想要的,但凡我有,我都可以给,可你知道自己想要的到底是什么吗?”金泰相看着他,眼中笑意真假参半。

 

“小天,人不能太贪心,要得到一件东西,总是要舍弃掉另一样的。”

 

他想要的是什么呢?

 

想要时光回头,想要河水倒转,想要回到一切开始之前的最初。命运的洪流淹没凡人困顿挣扎,他清晰地知道他们之间没有解,于是只能遐想一切都停留在尚未开始的时候。

 

想牵着那人的手去燕山下看雪,想拂去落在他发间的桃花,想听高振宁说一句,“明天山脚下有戏班子来,我带你们去听曲儿。”

 

想要和他共剪西窗的烛火,想要和他在清晨拥抱着醒来。

 

群雄逐鹿中原,岁月再无追悔。

 

他知道金泰相是如何从黑暗中一步一步走来,舍弃了太多牵绊晦暗的难言过往,他知道他们咽下了多少鲜血和眼泪,凤凰浴火涅槃千万次,剥落凡间的一切,成为新王。

 

于是他斩断说不清道不明的少年时代,他亲手逼那人跳下千丈城楼,连同当年在纷飞桃花下没能吻过那双唇的遗憾,永远地留在记忆最深处的角落。

 

“我想要你当皇帝。”高天亮睁眼看着天花板,眸中一丝神采也无,“别的,都再与我无关。”

 

宣明七年,凤凰城主统一北方全境,于上京自封为王。

 

南朝京城繁华如故,梅雨时节,城郊仍旧行人纷纷。

 

四月里烟雨朦胧,两个梳着总角的男孩嬉闹着跑过岸边垂柳,手中拿着一个柳条编成的花环。沿途不少踏青的游人,男孩们一路疯跑嬉闹,额头都被汗水浸透。一个趁着另一个不注意用力推搡,后者滑了一跤,不仔细间,花环便飞了出去,恰好落在一个青年脚下。

 

打着油纸伞的青年弯下腰,用白皙修长的手指拾起花环,伞沿下露出一双温柔眉眼。

 

“喏。“青年将花环递还给男孩,“别再弄丢了。”

 

男孩不好意思地笑了笑,刚要伸手接过花环,却见一头巨大的狼从青年身后走来,骇得他瞬间白了脸色。

 

“别怕,它是我养的。”青年笑着,回头摸了摸狼的脑袋,狼随即半趴下来,友好地朝男孩打了个鼻息,“快回去吧,你朋友还在等你。”

 

男孩回过头,看见同伴仍然在柳树底下等待,于是赶忙拿过花环,三步并作两步地跑去。

 

“我此去北朝上京,任务在身,路途遥远。”

 

青年起身,撑好纸伞,垂眸看着狼。

 

“你确定要跟着我?”

 

——你是要去北边见谁,才这么不想带我同去么?

 

狼不屑地打了个鼻息,收回视线,继续迈着蹄子向前走。

 

青年笑了,一人一狼在四月春雨中并肩前行,默契一如当年大漠初见。

 

柳树下的男孩将花环戴回头上,笑着牵起同伴的手,却又忍不住好奇地向路那边张望,青年带着狼走过一地碎雨,白皙修长的手指将油纸伞撑在肩上,逐渐变成远方两个小点,融化进朦胧烟雨中。

 

京郊的小雨仍旧淅淅沥沥。


END.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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