天卓 · 列国志异

天卓中心群像,中篇。

天卓中心群像 || 列国志异(五)

Summary:

类南北朝/五代十国AU,很难概括,往下看即知。

如果硬要概括那大概是:前朝rng,新朝fpx,高丽城主宋义进和他的ig,以及正在被命运的洪流推往一处的tes。 

Note:

故事将以天卓为主线展开,涉及到四支队伍从S9至今的多段纠葛,角色之间存在难以定义的复杂关系。请确认自己可以接受这点,然后再开始阅读。


(五)母子

 

月光将婆娑的树影投在地上,树丛后两个的影子被拖得很长。

 

女子的头饰和外袍散落一地,王柳羿贴着下颚撕开人皮面具,利落扯掉头上松散开的发簪,随手丢在地上,咬着一截发带,反手将脑后的长发高高束起。

 

高振宁倚在一旁的树干边微微喘息,为了节约体力,他和王柳羿在长时间的奔跑中都没有多说一句不相干的话。追兵尚未走远,王柳羿只卸了那一身麻烦的装束,又伸手要搀扶着他继续向前走。高振宁比他沉上不少,倚上肩膀时让他趔趄了半步,险些没有站稳。

 

“不是他们让你来的……我早该想到。”高振宁看着他,低低叹息了一声,“你不该这样来救我。”

 

王柳羿沉默了,攥着他手腕的手指紧了紧,却终究没再开口。

 

“你是一个人来,他……已经走了?”

 

他问,王柳羿抿了抿唇角,他便已经知道了答案。

 

在宋义进的庇护下可以活得很安逸,那却未必是人人都想要的——他们之中最年轻的那个,在大漠之中抬头仰望星辰时,眼中却也燃烧着最炽烈纯粹的野心。

 

喻文波在一日,辽东阵前便多一把最锋利的长枪,可他若是不在了……

 

月光照亮孤寂的古道,万籁俱寂,四下已无人声。他倚在王柳羿瘦削如杆的肩上,彼此搀扶着走向黑暗中朦胧的远方,群山郁郁苍苍,像起伏的黑蟒。他突然觉得有些茫然,万物皆有所属,可他和王柳羿又该归于何方?

 

“你该回辽东去。”王柳羿偏过头看着他,“义进哥……他也很难,这几年我都看着,我都知道。”

 

王柳羿语调柔软,尾音恍若一声悠长叹息。

 

“中原人的军队很快就会渡过白河,你我都知道有些事终有一日会发生……但,你还愿意吗?“

 

当年他跟随宋义进腊月南渡,飞花落雪映在谁的眉宇间,谁一剑劈开天光破晓,三尺青锋取上将首级,历历如昨日。

 

可他纵马离开辽东的那天,城门在身后缓缓合上,他回头遥望直到最后一线景象消失,也不曾看见姜承録半片衣角。

 

种种不可说,皆如昨日死。

 

他和他的确是不同的——他虽生于中原却选择效命天高野旷的辽东,这一生只爱骑快马,饮烈酒,姜承録像一幅足够惊艳的山水画,一身风骨不染流俗,高风峻节,可哪怕是曾相付生死的刎颈之交,终究也是不一样的。

 

高丽剑宗的最后一代传人只懂剑,却不懂人。

 

姜承録太干净也太纯粹,像天地间一场白茫茫的大雪,可人间有红尘四季暴雨泥淖,不是所有坚持都会有奖赏,不是所有等待都会有回响。

 

从很久以前开始,姜承録不愿染的血都溅在他的身上,姜承録不想杀的人都死在他的剑下——他原本并不在意这些,然而在某些并肩而立的瞬间,他大抵也曾在心底有过一丁点不可说的期待。

 

——你是否也曾在乎过?

 

最终是他在某个平淡无奇的黄昏纵马跃出辽东的城门,一人一马一剑,守城的士兵无人敢阻拦,身后却也无一人跟来;最后一线城门在他身后缓缓合拢,他仍旧还是在那一刻勒马回望,明知不会再有人来,却仍旧期待过在街头的转角看见某个熟悉的影子。

 

他突然有些茫然,像是回到了手足无措的少年时代。

 

他当然可以去地大物博的中原,中原有最好的稻米酿成的烈酒,有风情各异身段婀娜的舞女,他仍旧可以过他快意恩仇的人生,他需要那座孤城么,那座孤城又当真需要他么?

 

其实如今都不必再提了。

 

你还愿意吗?王柳羿轻声问他。

 

——在这么多的彷徨和不可说之后。

 

愿意的,他想。

 

 

 

辽东拥有九州最好的草场,常出产千里良驹。辽东人也擅长驯马,在当年的东洲城内流传着一种说法,只要王柳羿一声口哨,便能把城北的马全都乖乖地唤到城南来。

 

王柳羿凭此在全民尚武的辽东奇迹般地挣下了一席之地,尽管他手无缚鸡之力,甚至无法用单手拿动一把长剑。

 

喻文波离开辽东的时候,本能地牵走了马厩中最快的那匹。

 

这匹马在随后的逃亡中帮了他不小的忙——哪怕载着他和卓定两个人也仍旧迅捷飘逸,他们顶着正午的烈日将追兵远远甩在身后,卓定昏昏沉沉地向后靠在他肩上,下巴像小鸡仔一样一点一点,他有些好笑,却并没有唤醒怀中那个烧滚烫的脑袋。

 

王柳羿花了三年亲手养大的马,自然是最快最好的。

 

他印象中这匹马认主得很,除了王柳羿谁都上不了它的鞍,就连高振宁都拗不过它,动辄便被摔个四仰八叉,但却不知道为何,它偏偏待他格外温顺。

 

“洪……它去哪了?”

 

卓定迷茫地睁开眼睛,揉了揉。

 

他反应了一会,这才明白是在问那匹狼。

 

“去断后了。”喻文波如实答道,“我和它约定,在关外回合——所以,你究竟是如何带它出关的?”

 

卓定抿着唇,没有回答他的问题,唇边莫名带了点笑意。

 

“不用管它。”卓定擦了把脑门上的汗珠,略略醒了醒神,“我带你入关,它自有办法……这样,出关的是两个人,入关的也是两个人,不会引起任何怀疑。”

 

他小声嘀咕着,喻文波听得云里雾里,也不好意思追问,便只应了声,继续策马向前。

 

喻文波看上去有些不安,他看得出来,却不知道能说些什么来宽慰对方。按常理而言,当一个人做出这样重大,孤注一掷的决定时,大抵是希望听到一些肯定的。但他无法对喻文波下任何承诺,抑或是肯定地告诉喻文波:你的选择一定是正确的。

 

他也从未细想过自己会站在这里的理由——仿佛只是生来如此,便将沿着这条路一直走下去。

 

他最后一次面见圣上的那天,京都下着一场细细密密的小雪,正是年关将近,宫人们忙着将各处贴上鲜艳的红纸。冬盖三层被,瑞雪兆丰年,原本肃穆的大内也沾染上了几分喜气。

 

从小到大,他在宫中过了很多个新禧节,每次入宫,照例总是要陪圣上赏些字画,聊一聊民间奇特习俗。那一日的圣上似乎并不开心,每每聊到家中祝祷趣事,总是陷入漫长的沉默。

 

圣上说,娘娘是天下的主母,却不是他的母亲。

 

他总是听得云里雾里,自微末起相伴多年的亲人,开口提起彼此时却无一点温度,只有大段心照不宣的缄默,不知究竟是无尽的猜疑,抑或是多年沉默遗留下来的漫长隔阂。

 

“母子是母子,君臣是君臣。”少年君王偏过头来,眉宇间自有天子气魄,深黑的眸子目不转睛地看着他,“好比朕今日同你所说,你可会向小天将军提起半句?”

 

自然是不会的。

 

似是当年从辽西凯旋的铁蹄踏破三月纷飞桃花,他仍旧记得那时意气风发的高天亮,记得他在欢呼声中回眸看着身侧的战友,眼眶激动到微微发红,仿佛有细碎的晨星在眸中闪耀。

 

“他最爱哭。”凤凰城的城主曾在饭局上打趣,“打赢了也要抱着我哭,哎,都把我吓得要去喊人了。”

 

金泰相平日里便没个正形,喝过酒之后更爱添油加醋地胡说,那日高天亮也喝了不少,听见这浑话莫名涨红了脸,作势便要去掐金泰相的脖子。

 

他坐在一旁,看着他们嬉笑,也跟着他们笑得温和,心里却像落了一片柳絮,不痛不痒,但始终落在那里。


高天亮爱哭吗?

 

不论他和高天亮之间有过多少个抵足而眠,交心开诚的晚上,关于凤凰城的任何事,他一句都不曾问过。

 

就像高天亮也不会问,那些深夜入宫,单独谒见的晚上,他和天子之间又相谈过什么。

 

世间多少晦涩难言的情义,裹挟着寒风山雨,景明花开,酸甜苦辣一一滚过舌尖,最后开口时,只余一声不可说的叹息。

 

至深至浅,至亲至疏。

 

“我记得。”天子淡淡道,“高振宁也是你的同门师兄。”

 

他敏锐地觉察到那个“也”字,沉默地等待着对方的下一句话,明知很多事终有一天会发生,却依旧本能地感到恐惧。

 

“月余前高天亮在檀洲生擒了他——小天将军是个成大事的人,有些时候,你也该学一学。”

 

他喉头微微一滚,最后只是低头“嗯”了一声。

 

“我有要事托付你。”

 

少年天子不知何时从袖中取出一枚纹章,檐下飞雪,细细密密地洒在四方的红砖绿瓦上。

 

“去辽东,带一个人回来。”

 

他在雪中最后一眼回眸遥望,年轻的天子站在大理石雕成的长阶之上,身后是富丽堂皇的巍巍宫墙,大雪落满那身肃穆的玄色衣袍。四个月后他在黄沙之中看见喻文波那双灿若明星的眸子,似乎立刻便明白了那为何就是他们要找的人。

 

年轻,野心,生机勃勃。

 

似乎永远有旺盛的不甘燃烧在那双眸子里,他在喻文波的身上读到一种长盛不衰的渴望,像泉水一样源源不断地向外流淌,仿佛有一颗种子藏在里面,蓬勃无声地向上生长。

 

夜色已至,越过这段石林,便是檀洲的哨关。

 

沙漠在蔓延至此的时候陡然收紧,两侧山脉高耸入云,只剩下这唯一的一个要道,自古以来都是兵家必争之地。

 

“我们真的不等狼兄?”喻文波轻声问,似乎仍旧有些犹豫。

 

“你太小看它了。”卓定方才睡醒,下马时有些迷糊地打了个哈欠,这才缓缓地打开背包,翻找了一会通关的文牒,“它的鼻子灵得很——再说,看见那座山没有?”

 

卓定伸手一指旁边陡峭的崖壁,“它根本不需要走哨关,从那儿直接翻过去大概也不是什么难事。”

 

喻文波收好纹章和书卷,正要上前却被卓定拦下。他有些茫然地回头,对上卓定一脸欲言又止的神情。

 

“你现在这一身,以及你的脸。”卓定似乎思考了一会措辞,“有点显眼。”

 

他一身看上去就价值不菲的白色外袍,袖口用极细的银线绘了水云纹,不像往来商贾,倒像是个离家出走的少爷。

 

“……有什么解决办法没有?”

 

“两个办法。”卓定小心翼翼地答,“你可以干脆乔装成辽东夷族少女,我这——”

 

“我选二。”

 

喻文波话音刚落,随后便被一道泥沙抹在脸上,怪异的味道吸进胸腔,让他下意识地皱着眉咳嗽了两声,睫毛上挂满呛出来的水渍。

 

“那就只能……”卓定用手指又努力地在他脸上划了两道,遮盖住他原本白皙的皮肤,“委屈你当一会马夫了。”

 

终究还是用泥灰遮住了清秀的五官,也脱了那身看起来就相当贵重的防雨的白袍——喻文波的表情看起来相当心痛,那袍子摸上去材质顺滑奇特,想来大约又是从东夷带出来的稀罕玩意儿,一场搏杀过后仍旧光滑如新,连一点血沫都没溅上。

 

“那我烧了?”卓定抱着那白色的斗篷,眨巴着眼睛看喻文波,“你不会反悔吧。”

 

喻文波索性从他手里抢过来,眼一闭,心一横,丢进了火堆里。

 

“……都这么久了,你这袍子也太厉害了。”好一会之后,卓定看着脚下仍在吃力地试图穿破布料的火舌,喃喃道,“它不会还防火吧。”

 

喻文波蹲下来,往火堆里又添了把柴。火光在他的眸底跳动,面庞上投下大片大片的阴影,看不清表情。

 

“……多烧一会吧,总能烧掉的。”

 

这么多年来他都没怎么爱惜过这件袍子,披着它风里来雨里去,刀光剑雨中打滚,到如今要烧了,才莫名地有些不适,人非草木,一件衣服用上五年,竟也会生出些情愫来。

 

他原先不爱用这些婆婆妈妈的东西,直到有一次押运一批从波斯运来的黄金回辽东,路上莫名其妙被沙匪拦劫,黄金没怎么丢,却在火雨里打了几个滚,被火矢划了右手小臂,两个月都抬不起手来。

 

第二天,那件白袍便摆在了他的桌上。

 

无所不能的宋义进像是个聚宝盆,总能掏出最新奇最好用的东西。这件袍子他就这样不甚爱惜地用了五年,临了用了三捆柴火都还烧不干净。

 

和当年宋义进逼他穿的时候一样,崭新的薄袍,样子分毫没变。

 

可再添几次火,终究也是能烧尽的。

 

这些或许并无价值的回忆是他唯一能从辽东带走的东西,就像他脚下这满地燃烧过后的灰烬,一吹便消散在风中,轻飘飘的,至多印下几道黑色的,斑驳不清的痕迹。

 

“走吧。”

 

火烧尽了,喻文波拨了拨余烬,踩灭了最后一点火星。

 

“我们入关。”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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